燃烧荒原


少年自负凌云笔,到而今,春华落尽,满怀萧瑟。
2028夏季倒计时。

【TP】落崖惊风

*上半年给一个竞赛的初赛写的,主题是“变形”。字数限制2000,初版交上去写了2200。改到现在还是后劲不足,也没什么心情修改了,索性直接丢上来。

出了远门回来,信箱里已经积了好些报纸和小广告。把这些东西拎起来抖抖,结果掉出了一个信封。 

信封右下角画了一只小鸟。我一下子就知道是白藏写给我的。

白藏是我的高中同桌。

我最初注意到她是因为曾经看到她在作文里写,鱼的肥肉就像晶体一样,流着光,里面又好像飘着银粉,有成千上万的星辰。当时觉得这人真有趣,她看到的世界大概跟我们也不是同一个,每一滴水里都能抽象出漂亮的词句。

这么想着我转头去看了她一眼,她正趴在桌子上用铅笔在草稿纸上画花纹,历史书恰好翻到了爱因斯坦的相对论。她说人心比尺和钟都要奇妙得多,运动的速度快了也会一点一点变形,走得越快变得也越快,最后就变成了你怎么也想不到的面目全非的样子。

“有的人不愿意那么变,”铅笔的碎屑落到纸面上,像白色的宇宙里黑色的星屑,最后被拂开落到黑暗里,“所以就故意走得很慢。”

彼时我们都是物理很差的文科生。我懒得去纠结她话里的对错,有时候太执着于对错,有趣的东西就会变得不那么有趣,好看的东西也不好看了。我不知道该怎么接她的话,只是拆开一包薯片塞过去,把钟和尺都嚼碎了吞掉,连同当时未能察觉的几丝茫然和惶恐,好像用牙齿就能做斧子咬碎前路上的荆棘似的。

 

信封右下角的小鸟是好些年前的心照不宣,盛满关于文学关于爱情关于穿越世界的旅行的梦境,还没有在和现实的杯子碰到一起,碎得溃不成军。打开是几页纸,还有一张明信片大小的岩彩画。

白藏最开始跟我说要画岩彩已经是五年前的事儿了。我说,画点写点通俗的迎合大众口味的东西不好么,你看现在博客上正儿八经写了点啥也没人愿意看,关键不就是你写得少写得慢么。编点段子,圈点儿热门,热度就蹭蹭蹭上去了,谁还来管你有没有本事。

那时我们俩靠在桥的栏杆上,看鸽子从这一岸呼啦啦飞到另一边。

 “我最近看的书里说,人的思想是不自由的,外物无时无刻不在试图塑造你,逼迫你接受主流的审美,接受声音最大的人的看法。即使那不合逻辑。” 她转过来背靠着栏杆,胳膊肘撑在栏杆上,下巴扬起,目光空茫地看天,“但是真正的你只要还有一息尚存,总会试着发出微弱的声音。”

“总得有人愿意走得慢些,对不对?”

剩下的半句她没说,但我们都明白。我拆开薯片的包装递给她,假装我们还是嚼着薯片就能所向披靡的少年,还不知道“莫欺少年穷”这几个字怎么样才能拼凑到一起。

趁着我们的心都还没变形得那么厉害。

 

那个夏天我看她把材料磨成粉末,贴箔烧箔,就这么看了好多回。等到她拍给我看第一幅成品的时候,街边梧桐树的叶子也落了好些了。原画的内容如今已经忘得差不多,只记得画里夸张扭曲的变形,矿物特有的绚烂,抽象而有生命力的线条,在阳光底下闪闪发亮。

过了好些时日,白藏在圈子里逐渐小有名气,偶尔也会有些人来评论或者私信提问。小A就是其中之一。

小A的基础是很好,天赋也有些,用白藏的话讲,“只是少些灵气”。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,总觉得她画面里的东西刻板生硬,看起来让我觉得莫名不快。有好几次白藏给我看小A的画,我隐隐发现小A的画风里有白藏的影子,元素也往往是白藏不久前的画作里使用过的。白藏一定也发现了,只是她既然不提,大概是不太在意。日后再回想起这些事,发现原来这是已经有了预兆。说不上后悔,只是有些惆怅。

三年前,小A放弃了岩彩。也许是因为材料的价格,也许仅仅是觉得没前途,渐渐断了联系。我忙于工作,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再注意圈里的事儿。直到某一日,我为了找一个朋友的联系方式打开微博,恰好看到首页第一条是某个朋友转发的一条,配图很是眼熟——像极了白藏之前的几幅画。

出于好奇,也许还有些不太好的预感,我点进了作者主页的相册,竟发现他的许多画作,无论风格、构图,还是元素运用,和白藏如出一辙。我把页面往下拉,一直翻到几年前的某一张图,一股更强的熟悉感席卷而来——两秒后我反应过来,这是白藏曾经给我看过的小A的画之一。

我一瞬间大脑空白,随后立即被愤怒填满。我气得说不出话来,回过神来已经把网址和截图发给了白藏。直到晚上白藏才回了我消息。我之前想过她也许会生气,也许难过,却没有想到只有这寥寥四个字。

“怎么办呢”。

——是迷茫。

我到这时候才反应过来,在被愤怒席卷过后,我也只剩下了一阵空阔的迷茫。怎么办呢?小A是红了,比白藏要红得多,粉丝遍地,从微博上看,偶尔还能办办画展出席一些重要会议展览。而白藏这两年一直不温不火,一声不吭地画画,连放在社交网站上的图也不太多。

就这么算了?那也太不甘心。我一口气发了好几条消息,

“当初是你告诉我,那本书里说,真正的你只要还有一息尚存,总会试着发出微弱的声音。”

“她的那些看起来有灵气的画都是偷来的,都是你的东西。那些名气和热度,本来都应该是你的。”

“对的就是对的,错的就是错的,抄了就是抄了,描了就是描了。世间总该有公道在,我不相信没有因果报应。”

那天晚上白藏一直没有再回我消息。我看着右上角的时间跳转到零点,把手机往左手边一丢倒头就睡。

结果一睡就睡过了头。也许是因为这两天工作太忙,也许是因为连续好几天的熬夜。我不喜欢运动,体能也差,百米冲刺地赶地铁差不多把我的运动电量消耗到了0%。周边人声嘈杂,我开始学习马的睡眠方式。不知过了多久,口袋里的手机振动了两下。我把用于支持站立的力气分出一半给右手,按亮手机界面,发现是微博推送。

“你的好友白藏发布了新内容——”

刚要解锁手机,地铁里凝固聚集成块的人开始流动。

我把手机塞回口袋。又是一天的昏天黑地。

晚上的地铁里才有空打开手机,看到了今天凌晨一点白藏发的那条微博,到这时已多了几百评论。转发和评论里除却寥寥的支持者,却是一边倒——嘲讽她一派胡言的,嘲讽她为了火才贴上来的,俱有。

我把手机塞进口袋里,望着地铁玻璃门上自己的影子发呆。

就是在那一刻,我忽然间有点想哭。

 

第二天下午终于有一些人发现了白藏和小A画里的相似,发布了叠图对比和时间考据,终于有了一点为我们说话的人。

后来是一场很长的拉锯,倾轧里时间化成齑粉。直到小A给某电影画了宣传海报,矛盾大概累积到了顶点,一下子在圈子外的世界爆发开。

再后来的事,我不想做太多回忆。

我记得有一次白藏疲惫地对我说,有小A的粉丝,也有电影演员的粉丝私信她,让她发微博说小A根本没有描图抄她,一切只是她为了火而炒作。

我气得说不出话来,呆愣地握着手机。对面的人打翻了汤,滴滴答答落下来,还是烫的。

有人劝我们打官司,可我们那么穷,哪里有钱来打呢。说到底,有钱有名有权,才能买热门,买说话的权利,让粉丝来洗白。

可我们除了一句清者自清,其他什么也没有。

有人抄得名满天下铜钵满盆,而我的朋友却连房租也付不起。如今面对确凿的事实,不单是狡辩了,还要让穷困的原作者来给他们颠倒黑白。

他们的心怎么能变形成这样?

“吃人的事,从来如此,便对么?”

我不知道。

也许没有人知道。

 

那一年的最后一天,白藏给我打了电话。

“这个世界是很复杂的东西,一点也不亚于画里夸张奇诡的变形。”

她说我很累,我想退了,找个地方安安静静地画画。

我说,也好。

那天我最后发了一条微博,“现在你们满意了么?她再也不会画东西给你们抄了。”刷新,立刻有小A的粉丝评论,“明明是自己心虚,说不过我们就跑了”。

我退出账号,删除微博客户端。我早就被巨大的失望席卷,说不出更多抱怨的话了。

我想我如今已然成了被现实撞碎梦境的人,终于明白时间的速度它是个不可抗力,一巴掌把你拍扁,那股力道一直顺着经脉到心脏,不是你说不变形就能不变形。

也许只有白藏那样的人,才能坚持这样一直走到现在。

 

白藏就这样杳无音信了几年,直到给我寄来这封信。我不知道她近况如何,也无意去探听。把信件搁在书架上,好像所有的往事都飘散在风里了。

两个月后表妹去看美术展,说是同学有事去不了了,让我陪她去。表妹说听说有个角落里有幅很有意思的画,非要拉着我去看。我们在人潮里四处穿梭,在那些我曾经也梦想过的熟悉过的线条里游走。我居然觉得有一点什么又从我心里破土而出了,在风里脆弱地舒展一两片细小的叶子。

最后我们在一幅画前停下了。

那确实是一个狭小的角落,偏僻极了。画的尺寸却很大,色彩艳丽,线条粗放,充满了夸张的变形,充满了我曾经熟悉的那种灵气。

我忽然有了强烈的预感,于是转头去看画的名字。

《落崖惊风》 。

作者:白藏。

 

—FIN—

评论(2)
热度(10)

© 燃烧荒原 | Powered by LOFTER